燃烧的壁炉

 

什么？

刘皓本能地想问回去，但突然间发现自己似乎没什么能说出口的——应该说，这一天他都过得云里雾里，被各种莫名其妙的变故折腾得整个人都魔怔了。不过事实上看来，这种状态似乎这也不是第一天的事了。

自从叶修回到了嘉世，整个世界就如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明明是他认识熟悉的人，明明工作环境并没有丝毫改变，但他就是觉得莫名其妙地，缺乏了一分，真实感。

而这一刻，这种感受，终于到达了巅峰。

“什、什么？”

颤动的嘴唇发出几不可闻的气声。刘皓睁大眼，却好像并没有接收到这个信息。

“哎，过来说。”

叶修啧啧两声，示意刘皓把椅子搬过来些。胳膊上的绷带已经缠好了，但反而后知后觉疼得厉害。先前抹的药膏有止痛效果，但是毕竟耽搁的有点长，神经都被折磨得有些跳着疼。

然而，面前的问题远比疼不疼要重要得多。

“呼......”他长舒一口气，状似放松地靠回椅子上，隔着将近一米的距离看着刘皓，顿了几秒后，终于用沉稳的声音开了口。

“叶秋九月份办婚礼，他那对象是我发小，老头子也不会放过我的。一个人也是出，两个人也是出，既然总归得出席，我就想着干脆把这边的事情都说清楚了。不过你不用操什么心，现在叶秋是叶家长子，我就是个凑热闹的，也不会有人来找你茬——非要说的话，可能要你稍微应付一下老头老太。”

叶修的声音直到最后也很稳，简直让人产生这是在唠家常的错觉。事实上，这或许也不过就是一桩家庭普通事，哪家年轻人没经历过见对方父母的场面。

可是偏偏到了刘皓这儿，他吓得差点直接缩回训练室。

“我说刘皓啊，你这是副什么表情。”

叶修一把攥住不由自主往后躲的人的手腕，随即放轻了力道，露出一个略带无奈的表情：“丑媳妇也得见公婆嘛，更何况你长得还没那么见的人吧？”

“你、我！”

刘皓被这句话刺激地登时开了口，不知道是“丑”还是“媳妇”戳中了他。总之，看到刘皓难得一见的情绪外露，叶修反倒是一副乐呵的表情。“感情你还有意见啊，哥都以为你快成外面供着那活菩萨了，摈除七情六欲一心为人类服务，多不容易啊！”

刘皓这回，立刻气得七窍生烟。先前那些莫名的情绪倒是都暂且抛下，直接一下子从位子上站起吼了出来：“我不是替你干活难不成自己脑子进水了吗！要不是因为你谁懒得管那些闲事啊？！就是王泽跟包荣兴打起来找的也不是我！”

......

沉默。

屋内空气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烈震荡而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前一秒似乎还氤氲着的暧昧与尴尬荡然无存，只能听见刘皓因用力过猛而发出的喘息声。屋里的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中间隔了将近一米的距离。身后的椅子因为粗暴的动作而歪七扭八地装在桌子边沿，跄跄稳住勉强没有倒下，却也似乎下一秒就会摔个粉碎。

叶修将手里夹着的、尚未点着的一根烟，放在桌面上。

“这个啊.....”

“什么？！”

他的话音拖得很长，还没有说完，刘皓立刻粗暴地打断进来。叶修抬头，看见他整个人都似乎在微微颤抖，显然情绪极为激烈。叶修眼前有一瞬间恍惚，有多久没有见到这样的刘皓了。

荣耀联盟无所不能的大神从心底感到一丝难以名状的挫败感。

都说跟人交流是一门学问，但是到了这个份上还没办法把话说清楚的两个人简直是令人感到悲伤。叶修有那么一瞬间深深怀疑刘皓的社交技能是不是卖给别人了，但很快就又立刻被残酷的现实拉了回来。

没有。

刘皓糊弄人很有一套，但是此时此刻他并不在糊弄人。

准确来说，其实刘皓每一回跟叶修有争执的时候，似乎都表现出一种全然的下风状态。举例来说，就好像两个人因为一件事吵了起来，一个人气得眼圈发红浑身发抖，另一个人却显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任谁都会觉得胜负立判。

——尽管叶修其实并不那么觉得。

一个巴掌拍不响。就好像刘皓因为家庭原因过分敏感而歇斯底里，叶修同样因为家庭原因而显得过分冷淡了。

叶家的教育模式是牢笼中的自由。忙碌的父母并没有太多时间亲身看护，但是一条条铁律却如同无形的锁链禁锢住其中的人。天性顺和的叶秋选择规规矩矩地走下去，最终因为锁链陷入疯狂；而天性反逆的叶修却选择钻规则的空子，最终逃了出来。虽然长大后他们各自都过得不算糟糕，但是童年的记忆是深刻的。对于叶修来说，即便是已经被忘却的记忆，也顽强地扎根于潜意识之中。

与刘皓的无人关注恰好相反，叶修从一开始就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叶修不知道当初选择不公开露面有几成原因是自己极度厌倦那些无数的目光，但是至少从小到大，他和叶秋一直如同始终被聚光灯般，审视的眼神如影随形。叶秋选择拼命做到最好，然而人力有穷尽，他终究做不到。而叶修，则选择摆出一副万事皆无欲的姿态——到最后，连他自己的内心都觉得，无甚所谓了。

并不是真的毫不在乎，只是习惯了置身事外的姿态模样。

然而这个世界上总有意外。当他的面前出现一个需要跟他共度一生的人时，那么问题就来了。

对方需要足够的回应，而他竭尽所能也只能用让对方进入自己生活的一切领域来表明自己的悦纳。但是，人是需要表达的，尤其是需要语言的不断暗示重复。对于刘皓这样一个对安全感如饥似渴的人来说，更是一点缺不得。

——一直在担忧，一直在后退，退到最后的结果，就是连自己都骗了过去，仿佛刘皓已经无比心安理得地接受为叶修付出一切，似乎一切都显得理所当然。

这也不过是苍白的假象罢了。

叶修用左手撑住额头，伤口一阵一阵地发疼。

“啧......”

他的看到刘皓显而易见的担忧急切，以及在沉默中忽然拾起的理智。在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态度有多么糟糕之后，他在开口阻止叶修和继续闭口不言之间犹豫挣扎，更加不知所措了。

“那个什么，刘皓啊。”

叶修平生第一次觉得，每从嘴里说出一个字都很艰难。即便是当初交账号卡的时候，他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有向后推却的欲望。这是极度糟糕，但是又似乎理所当然的。

有谁在漫长的人生中，不会遇到难以逾越的壁障呢？

“我觉得，你应该用作为老叶家一员的身份来看待这个问题啊。叶秋虽然是个倒霉弟弟，到底是自家人。再说，怎么说结婚也该是长幼有序，哥要是不带上家属多不合适。”他顿了顿：“至于那些什么情绪啊折腾的，你又不是第一天跟哥呆在一块儿，不知道什么叫打是亲骂是爱么。”

......什、什么？

刘皓有些发愣。

他刚刚还在脑子里疯狂挣扎要不要道歉，结果叶修这话的意思.......他的意思是？

刘皓毕竟已经跟叶修亲密生活了超过两年，彼此之间即便无法直接揣测对方的心意，到底也能够从某种程度上明白对方的态度。叶修是个几乎从不让自己处于下风的人，但是这句话听起来，却好像是在认输。

刘皓觉得脑子里有点乱。

“哎我说刘皓，你到底答不答应？”

叶修的语气一如往常的慵懒，但是语句却刻意拉得很长，而且很轻。听起来，其中并没有多少询问的意味，倒如同只是屋里的背景音乐。刘皓还沉浸在漫长的挣扎中，因而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觉得脑子里十分混乱，需要找个出口。

叶修说，老叶家的人？

两个人愉快的时候，叶修不是没说什么自家人我家人媳妇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刘皓权当他是在逗乐。刘皓从不轻易相信叶修的承诺，不是不信任，而是觉得对于叶修这种人，谁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是认真的。如果不是极其郑重的情况下，还是别在意的好。就像自己，同样不会把重要的话轻易说出口。

然而，这一句，此情此景，却已经毫无意义了。

叶修要让他以家属的身份参加叶家弟弟的婚礼。

刘皓脑子里还有些混沌。过几天轮回要过来，新赛季要训练，比赛九月份开始，九月份要去参加婚礼......不管怎么看时间都有点紧张。他十分深切地意识到只靠他安排恐怕不太妥当，于是下意识地抬头开口：

“那个，时间有点紧吧，要不然轮回那边让他们往前移一移？”

“那什么，我也不是不情愿，之前是太忙么都没空想了.....闲了以后，我肯定就好点了，肯定不会像这阵子一样情绪不好，还有王泽跟包子、唔......”

可怜的撞在桌子上椅子，被两个人的重量狠狠地压了下去。

唇与唇相贴，目与目相望。

从此以后叶修明白了一个道理。

有些事，说不明白，还是别说了。